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珠峰脚下的夏尔巴人 从高贵的野蛮人变成博学多闻的人

2019-1-31 10:53| 发布者: admin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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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984年秋天,我在平坦广阔的雪原中向北跋涉。雪原的最高点是一根粗大的木桩,高高隆起,标示出尼泊尔和中国的边界。这里是着名的朗喀巴山口(Nangpa La),海拔高度5800米;笼罩着山口的影子,是耸立在珠峰西边的卓奥友峰(Cho Oyu)。

我在缠满哈达(kata,祈福巾)的桩子上,绑上自己的哈达,并诵念了一些佛教真言。这些真言是青藏高原的西藏居民,以及南边的尼泊尔夏尔巴人耳熟能详的。原途返回时,我闻到一股清香,从南方轻轻吹来;那是松木林和柏树林在暖阳照射下散发出来的味道,混合着土壤、线香,还有来自尼泊尔低地和印度恒河平原的柴烟气味。

我从边界往尼泊尔侧下山;冰川夹带的花冈岩碎石堆积在冰面上,我就在这迷宫似的碎石阵中前进。牦牛可以循其他商队留下的气味前行,但形单影只的旅人,就必须在单色调的砾石堆中,自行寻找方向。地上看不到牦牛粪便,所有排泄物都已经被收集起来,由牦牛商队驮运,作为烹饪的燃料。本该标示路线的石堆,正如当地商人所描述:根本是幻想的产物;石堆的位置经常改变,还会像鬼魅一样消失于无形。

越过朗喀巴山口的路线,长久以来都是历史、贸易和文化的命脉,联系西藏的藏人和「珠峰人」(藏人的夏尔巴亲族)。我正要进入坤布,这个区域是夏尔巴人的家乡,四周环绕的谷地都是水源地,从朗喀巴山口和珠峰南侧流出。坤布的水流最后汇入都得科西河,流向印度。有位僧侣曾描述坤布的轮廓和水系:「形状像是即将绽放的花苞。」

夏尔巴民间流传一个故事,将近500年前,有位名叫奇拉贡布多杰(Kira Gombu Dorje)的猎人,有一天他的猎犬追着一头野生绵羊,穿过了朗喀巴山口,他一路跟着狗儿,最后来到坤布土地肥沃、气候温和的谷地,成为最早在此定居的人。

珠峰南面的翠绿牧草,很快就吸引更多藏人前来,于是这里出现了第一个社群:夏尔巴(shar-pa),意思是「东方的人」,后来成了尼泊尔公民,少数散居于中国、印度和不丹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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坤布。

坤布精神

坤布地区的夏尔巴人口略多于3500人,往南约三天步行距离的索卢(Solu)地区还有1万7000名夏尔巴人。这两个区域的族群在方言和衣着上稍有不同,至少一个世纪以来,透过通婚维持着紧密的关系。

从19世纪中叶到20世纪中叶,独裁的尼泊尔拉纳皇室订定了奇怪的法律,规定只有住在边境区域的男人才可以与西藏人通商。因此,坤布男性特别受到索卢女性的欢迎;通过婚姻,女方家族能够取得可贵的贸易管道。

但夏尔巴与西藏的关系不仅在于贸易,宗教因素也十分重要。从1900年代早期开始,坤布的许多夏尔巴人家,会把男孩送往北方,穿过朗喀巴山口前往绒布地区(位在西藏珠峰基地营附近),到绒布寺修行。夏尔巴人的许多传统宗教仪式都是源自绒布寺。

1953年和希拉里(Edmund Percival Hillary)一起攀登珠峰的夏尔巴人丹增诺盖(Tenzing Norgay,他和希拉里是珠峰的最早的两名登顶者),就是在珠峰正东北方的西藏村子卡尔塔(Kharta)长大的。他在绒布求学一小段时间后,于1920年代穿过朗喀巴山口,与父母一起定居坤布的塔美村(Thame)。18岁时,他离开坤布到大吉岭找工作;外国的珠峰远征队,常在大吉岭整备及聘雇人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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丹增诺盖(左)和希拉里。

丹增诺盖的侄子纳旺贡布(1963年和惠特克一起攀登珠峰),也在坤布读了两年书,后来他再也受不了寺院严格的戒律,某天晚上就把衣物包成一包,偷偷从公厕的一个洞逃了出来,越过朗喀巴山口到了坤布。

1966年,在这段混乱时期,绒布寺遭到摧毁。所幸,绒布博大精深的佛教传统大多已经重新萌芽,融合了独特的地方特色,在索卢和坤布的夏尔巴寺院中蓬勃发展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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绒布寺。

圣地

朗喀巴山口下方的山谷是不同凡响的地方。我往下走进一处「别隅」(beyul),这是莲花生大士(Padmasambhava)指定用来避难的「隐谷」之一。莲花生大士是9世纪的印度圣人,夏尔巴人尊为「古鲁仁波切」(Guru Rinpoche)。他收伏了山里易怒的地方神祇,使他们成为佛教的守护者。据说,为了在动乱的年代维护佛教信仰和教义,莲花生大士的女弟子把珍贵的经书宝典,藏在各个别隅的树林里和山坡上。这些神圣的典籍有如时空胶囊,未来公诸于世之后,虔诚的佛教徒就能重拾信仰,重新学习古人的智慧。

这些别隅受过灵能的加持;夏尔巴人认为走过这些神圣之地时,一定要保持虔敬的态度。在这里,所有行为的「业」都会被加重计算,连不洁的想法都该避免。

坤布地区到处都是灵力聚集的圣地:古代的禅窟、岩石上自己浮现的手印和脚印,以及奇特的蛇形痕迹,夏尔巴人相信这是蛇神「鲁」(lu)的显灵。当地居民会在涌泉、水井和溪水汇流处这些有流水滋养的地方,架起挂有经幡的小神龛或竹杖。村民说,如果这些圣地遭到亵渎,雨水和涌泉都会干涸,例如,平地人如果在附近宰杀山羊,又在水源中清理羊肉,就会冒犯到「鲁」,还可能造成蛇神逃走。

坤布严峻的自然环境,似乎更加坚定了夏尔巴人的信仰。正如同喜马拉雅山是在各种地质物质交互作用下累积而成,夏尔巴人的信仰也是多方积聚的结果,综合了萨满教、原始宗教、苯教和藏传佛教;另外,各个氏族的祖神和各种地方神祇,也嘻笑徘徊在山野之间。

耶提雪人

1974年,一位名叫拉巴卓玛(Lhakpa Drolma)的女性在昆琼上方一处谷地的溪边放牧牦牛时,看到了耶提(yeti)。据她的描述,那头耶提快速向她扑来,把她打昏。她醒来的时候,半个身子浸在溪水里,有三头牦牛死了,牛头都不见了。一直到现在,只要身边有人提起耶提,拉巴卓玛还是又惊又怕。yeti这个名称取自一种生活在冰川的丑怪动物:ya-te。

不过,要论胆大妄为,耶提雪人还比不过矮小的长毛食人猿怪──米提雪人(mhi-te)。夏尔巴人认为,哪怕是被米提雪人看上一眼(特别是由下往上看),都可能让人生病,甚至死亡;这种可怕的生物,连名字都不该随便提起。另外还有一种矮小的猿人怪,叫做民俑鞑(min-jungtale),据说脸长得像猴子,双脚又粗又短,胸前挂着人耳(或人骨)串成的项链,用人类的大腿骨当拐杖。

有些夏尔巴人说,耶提雪人和一类称作护法(Dharma Protector)的神祇有关,可能是墓地女神杜托拉姆(Du-to Lhamo)愤怒时显灵的化身,也可能是其他的神。但耶提不一定都很危险;有时候牠们也被形容成喜欢开玩笑、恶作剧,做些小偷小骗的勾当。

1950年代,天波崎寺的喇嘛曾建议一支寻找雪人的远征队,在寺里留下一台相机,让他拍下雪人的照片。「它们好像不会在有外国人的时候出来,」喇嘛解释。有时,夏尔巴向导也会在客户都安稳躺进睡袋后,突然大力摇晃帐棚,好让耶提雪人的传说在登山客之间不断流传。

山之女神居住在珠峰的神祇中,有一位是博施女神:米尧朗桑玛(Miyolangsangma)。珠峰是她的宫殿和游乐场;夏尔巴人认为自己和登山者,都是来到基地营的不速之客。因此,夏尔巴向导通常会在抵达基地营后尽快搭一个临时神龛,他们称之为「拉布索」(lhap-so)。

在拉布索祭拜过米尧朗桑玛和其他神明之后,夏尔巴人才能安心进入危机四伏的坤布冰瀑。米尧朗桑玛是「长寿五天女」之一;五位女神各住在这个地区的一座山峰上,相互为邻,保护当地免于灾害,同时也是山中居民的心灵寄托。

画作中描绘的米尧朗桑玛,脚下总是骑着一头雌虎,载着她飞升到天界。她散发一种严正而仁慈的气质,似乎督促着凡人用崇敬与供品,来回报她的美丽和慷慨。她右手捧着以羊角状容器盛装的水果,象徵好运、财富和丰饶,左手则摆出施予的手势。一位僧侣说,是米尧朗桑玛的神力,赐给了夏尔巴人丰厚的礼物;登山远征队和外国旅客就是她带来的赏赐。

和许多夏尔巴神祇一样,米尧朗桑玛可亲、可畏又可敬。丹增诺盖1953年曾说,他能平安通过珠峰上的重重陡坡,全是因为这位女神的恩惠。在她的守护之下,自己和希拉里才得以顺利登顶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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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营地基地的临时神龛「拉布索」祈祷的夏尔巴人。

现代生活

1950到1960年代早期是坤布夏尔巴人发展的分水岭。夏尔巴与西藏人经由朗喀巴山口进行的传统贸易,以物易物的经济模式不再活跃,坤布地区的村子因此逐渐没落。夏尔巴妇女主要种植马铃薯、织毯子,再把这些劳力成果带下山谷,换取稻米和玉米。

「我的兄弟姊妹因为背物带一直摩擦头顶,都开始掉头发了。」受过教育的坤布居民昂里塔(Ang Rita)说:「没人穿鞋子,连冬天也一样。一些经济状况比较好的家庭,有时会鞣制水牛皮,做成粗皮靴穿。」

1959年的时候,坤布地区可以说没有学校、饮用水系统、全年畅通的桥,或良好的医疗照护。做买卖需要一点数学能力,还要会拟商业合约;较年长的夏尔巴人主要就从贸易经验里,了解到教育的价值。

希拉里就在这一年,他登顶成功六年后,造访坤布地区。一群村民代表来找他,交给他一份卷轴状的陈情书。这些夏尔巴人向他传达了许多意见,其中一位长者说:「我们的孩子有眼睛,却看不见。」他们请希拉里盖一座学校。于是,希拉里成立了一个组织,名叫喜马拉雅信托(Himalayan Trust),并在1961年兴建昆琼学校。第一任校长是大吉岭人;他挨家挨户说服家长,请他们送孩子来新学校读书。第一班的46名学生年龄差距较大,其中大部分都没受过任何基础教育。

「上学两年后,」昂里塔回忆,「我父母很惊讶我竟然还想继续念书。他们说:『你不是已经把可以学的都学会了吗?』但我决心要继续下去,所以我用清晨和深夜的时间处理完所有杂务──主要是爬到树上砍柴,然后把木柴扛回村子。剩下的时间就用来读书。」

接下来十年间,在希拉里这个基金会的支持下,坤布地区又成立了22所学校。昂里塔在尼泊尔的离校毕业考试中,取得了全国第一的好成绩;现在他是喜马拉雅信托的执行长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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喜马拉雅信托成立的昆琼学校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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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989年再次来到喜马拉雅山的希拉里,受到学生们的热情欢迎。

健康问题

坤布地区也需要医院。缺碘造成的呆小症,几乎成了这个地区的流行病,有些村民脖子上还可以看到小型足球般大的甲状腺瘤。酗酒问题也十分普遍。溃疡、产后并发症、结核病等,在当地都存在,只是一般游客不太容易注意到这些问题。

1963年,天花从印度传入坤布。幸好,喜马拉雅信托和1963美国珠峰远征队的医生反应迅速,否则夏尔巴社群可能会受到更严重的冲击。医生发现,比起大部分村民,背负重物的珠峰挑夫,因为经常往返各地,更容易接触传染源,也因而成了疾病散播的媒介。那年春天,天花疫苗经由空运送入坤布,基金会也成功为几乎所有居民注射疫苗,包含南方的索卢村民。

1966年,昆德村(Kunde)终于开设了一间医院。宣传活动立即展开,推广补充碘的重要性,之后几乎就没有出现甲状腺肿瘤和呆小症的新病例。然而,当地居民还是认为,疾病是鬼怪和恶灵造成的。即使到了今天,许多夏尔巴人还是会先求助于萨满巫医,而不是先去医院。他们认为,医院虽然可以治疗伤口,但还是有人死在医院。有40年的时间,在昆德医院工作的都是新西兰和加拿大的夫妻医疗团队。现在,医院的运营,则由受过西方训练的夏尔巴医生和相关人员负责。喜马拉雅信托、美国喜马拉雅基金会(American Himalayan Foundation)和其他组织也持续提供协助。

进修教育

希拉里期望能让夏尔巴人接受各种领域的训练。新西兰政府于1970年代资助六名夏尔巴人到纽西兰就读研究所,接受森林公园和自然资源管理的训练。学成后,六人全数归国,其中三位被任命为萨加玛塔国家公园(Sagarmatha National Park)的管理主任。萨加玛塔国家公园于1977年公告成立,范围涵盖整个坤布地区。这几位专业人员带来崭新的国家公园管理模式,传承影响至今。

希拉里发觉,外国游客的慷慨逐渐造成当地人依赖的习性。他的忠告是:「如果有人想帮助夏尔巴人,展现自己对当地人的关怀,我都会建议他们贡献整个社群,而不是捐助个人。」他也发现,最长远的援助计划,都要由夏尔巴人投注时间和精力,实际把这些援助项目变成自己的事业。幸运的是,学校和教育适时进入坤布,让夏尔巴人有了工具可以控制即将席卷而来的社会经济变迁。

坤布在1920和1930年代间,领先尼泊尔其他地区进入现代化时期。丹增诺盖和侄子纳旺贡布,就属于两批最早前往印度大吉岭寻找出路的夏尔巴人。尼泊尔在1950年首次对外开放;在此之前,所有珠峰远征队都必须先通过印度和锡金,然后才进入中国西藏,从北侧前往珠峰。移民到大吉岭的夏尔巴人,可说是抛下了坤布地区的亲人,留下家人继续过着近乎难以为生的农牧生活。他们踏上一条捷径,直接通往外国登山客(他们尊称为sahib,「老爷」)主导的商业和金钱世界。

20世纪中叶的数十年间(1920至1980年),积极向上的大吉岭夏尔巴人在新旧世界之间优游自如。坤布夏尔巴人对他们的大吉岭亲戚以礼相待,但也为他们享受的优渥条件感到不满。(后来,坤布夏尔巴人的社经发展已经追上、甚至超越大吉岭夏尔巴人,但两个社群间直到今日都还存在芥蒂。)

1960年代早期,夏尔巴文化加速转变。1963年的美国珠峰远征之旅,更是让夏尔巴人和美国人,共同经历了一段冲击与巨变的过程。夏尔巴人的慷慨和善,以及与自然环境和谐共存的生活方式,让美国人不知所措;西方人的奇特、挥霍和科技能力,也同样使夏尔巴人目眩神迷。东方与西方,就在珠峰的阴影下不期而遇。

还有一个里程碑也在此时悄悄建立。吉米‧罗伯兹(Jimmy Roberts)和一位名叫尼玛丹增(Nima Tenzing)的夏尔巴人,从1963年美国远征队手中接收了一组轻量化登山装备。隔年,罗伯兹注册成立了一间名为Mountain Travel的公司,为尼泊尔和夏尔巴人发明了一个全新的产业:登山健行。

这个新的商业概念,大家刚开始不大熟悉,但十年之间,就有超过1万人涌入,前往喜马拉雅「登山健行」。之后更多旅客慕名而来,夏尔巴人也随之发展出新的谋生方式,为登山客带路,满足他们的食宿需求。之后夏尔巴人陆续成立了数以百计类似的登山公司,建造了比登山公司数量更多的山屋。现在,每年至少有2万5000名外国游客到坤布爬山,前往珠峰的路途中,也有信号稳定的卫星电视和手机信号,餐厅菜单更可以长达八页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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正在整理当季最后一笔登山订单的夏尔巴导游。

浪漫的夏尔巴想像

与夏尔巴人相关的学术研究数量丰富。1963年美国远征队成员吉姆‧雷斯特(Jim Lester)在1998年回到尼泊尔时,向导告诉他:「你35年前来的时候,每位登山者都有自己的夏尔巴向导。现在,每个夏尔巴人都有自己的人类学家。」

有学者研究夏尔巴人和西方人之间的关系,发现其中充满了迷恋、羡妒以及各种浪漫想像。去过坤布的游客常说,在当地健行或登山的经验,改变了他们一生,其中最关键的就是接待他们的夏尔巴人。夏尔巴人兴致勃勃地展开了自然演进的过程,从高贵的野蛮人变成博学多闻的通才。不到两个世代的时间,夏尔巴文化的形象就彻底改变。

与西方人的交流和登山收入,带给夏尔巴人新的机会,可提升社会地位同时向外发展。许多夏尔巴人藉此跳脱了主宰其他尼泊尔人的结构。这个小小的少数民族,也从尼泊尔20几个更大的族群中脱颖而出,享誉世界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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使用背物袋背着日常用品回到村庄的夏尔巴人。

冒险事业

历史学者奥黛莉‧索克尔德(Audrey Salkeld)强调,夏尔巴人在珠峰上付出了极高的代价,牺牲的生命和获得的收益不成比例。

1922年,珠峰北坳发生雪崩,七名夏尔巴挑夫遭到活埋;1974年则是有六名挑夫在西谷被雪崩卷走。人类刚开始攀登珠峰的70年间,就有53位尼泊尔和印度籍夏尔巴人丧生,人数达同期死亡总人数的三分之一。

夏尔巴人设置登山路线上的固定绳、运送补给品,尤其是从事坤布冰瀑的支援工作,因此比起雇主,他们暴露在山里更危险的地带。现在,远征队都必须为每一位进入冰瀑的夏尔巴人负担4000美元的寿险。如果夏尔巴人在珠峰死亡,尸体会被送到海拔4600米左右,名为曲柯普拉尔(Chukpo Lare,意思是「富人的牦牛栏」)的山稜上火化。

大部分参与远征队的夏尔巴人,都有亲人火化或供奉于此,所以每次经过这个地方,他们都会停下脚步,为这些亲人默诵一段祷告词。

「登山很刺激,但也很危险,」一位名叫拉巴(Lhakpa)的夏尔巴年轻人说。「这个工作最好交给年轻的单身男子来做。我们通常不会从登山中得到太多心灵性上的提升,除非我们有一些无私的行为,或救了别人一命。」跟许多夏尔巴人一样,拉巴计划盖一座山屋,投资登山生意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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比起雇主,夏尔巴人暴露在山里更危险的地带

昔日传统

1963年的时候,夏尔巴人的生活方式与现在大不相同。「大部分夏尔巴人一年只洗一次澡,时间大约是在雨季刚开始的两周,这段期间被称作『玛邱』(Maal-chu)。」现在住在怀俄明州的桑吉多杰(Sange Dorjee)回忆:「夏日节庆之前,我们会把所有东西都洗上一遍─衣服、私人物品和身体,洗完会有一种获得净化的舒畅感。」

玛邱过后是六月的方宜节(Phang-ngi),这时母牦牛以及牦牛混种会产出浓郁美味的奶水,夏尔巴人会把它搅拌制成酥油(一种特别浓郁的奶油)。来自南崎巴札的康佳(Kancha)曾参与1953和1963珠峰远征队。他回顾以前无数次随着牦牛商队,前往西藏贸易。后来,人潮和货品的流向,都反过来流入南崎巴札。

无论如何,坤布现在的牦牛已经少到很难组成一支商队了。在夏尔巴文里,「牦牛」曾是「富裕」的同义词,拥有最多牦牛的家庭,就是坤布最有钱有势的人家。但现在,情况完全逆转,牦牛最多的家庭反倒是最穷的。牦牛必须靠年轻人放牧,但年轻人已经发现,外国游客比牲口更好照料,而且不必一年到头照看着。

「夏尔巴人担心,有朝一日大家会不再养牦牛了。」昂里塔说,「小时候,我住的昆琼村有16户人家养牦牛。现在只剩下3户。」养牦牛运载货品,或产牛奶,都不再有利可图。大部分的牛奶,现在都从坤布以外的地区输入;其中又以荷兰和丹麦的奶粉,比较受欢迎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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已越来越难在夏尔巴人的家里看到牦牛的身影。

许多年轻的夏尔巴人已经忘记,或不怎么情愿使用自己的族语。比起他们的方言,住在城市里的夏尔巴家庭更常说尼泊尔语、英语和印度语。夏尔巴文化的影响依然强大,但各种外来机会和新鲜事物的吸引力也同样强烈。通过电影、卫星电视和其他媒介,夏尔巴年轻人已经见识到大千世界的多姿多采。新富阶级亲友的西方历险故事也证实,那些富饶的异域的确存在。

教育和财富让许多夏尔巴人得以雇用低地劳工,帮忙犁田,采收大麦跟马铃薯。他们不用再辛苦搬运货品,也不用带领登山团,甚至不必经营自己的山屋。愈来愈多夏尔巴人把他们的路边小旅馆租给低地民族,如拉伊人(Rai)、达芒人(Tamang)和古隆人(Gurung),很多人乐于默默以地位较高的「夏尔巴人」身分自居。

现今的挑战

社会发展过程中,夏尔巴文化的架构已经慢慢松动;夏尔巴人开始面临压力,必须把祖传的土地卖给外人。尼泊尔官方禁止土地买卖上有任何歧视,所以只要出价合理,夏尔巴人不能拒绝出售。然而,在这样的情况下,保存夏尔巴文化资产并不容易,因为这些充满各式神灵的山野,以及山谷中的圣地,或夏尔巴人世代管理的林牧地,都与低地人毫无历史关联。

现代生活带来新时代的挑战。曾经在昆德地区担任医师的纳旺嘎桑(Ngawang Karsang)认为,当今许多疾患病痛,都与社会经济条件的变迁有关。

「1960和1970年代,酗酒问题很普遍。」他说,「随远征队登山的夏尔巴人,行前会喝酒壮胆,行程结束后又喝酒庆祝。」但最近,纳旺嘎桑注意到愈来愈多肥胖、糖尿病、心脏病、高血压和中风的病例。加工包装食品传入了坤布地区,就连喜马拉雅山的许多高山谷地里,都能看到这类食物的踪迹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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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群夏尔巴登山向导,在休闲时间到酒吧放松。酗酒自1960年起,成为现代夏尔巴人常见的健康问题之一。

保存夏尔巴传统

由于忧心传统的流失,有不少夏尔巴人为保存传统而投注许多心力,十分让人钦佩。一个名叫拉巴索朗(Lhakpa Sonam)的年轻人,把一间传统房子变成博物馆,屋里摆设着传统的铜制或木制器物。类似的房子当地还有不少居民在使用。

也有其他夏尔巴人成立基金和基金会,投入历史遗迹的保存工作。日本一个村子里,有一座寺院完全仿照塔柯兴都寺(Takshindu)兴建,是由五名夏尔巴木匠所建造。天波崎寺的喇嘛特别率领一批僧侣前往日本,为这间庙宇加持开光,还主持了嘛呢法会的传统法舞仪式。

数十年来,坤布地区的文化与自然环境之间,维持着脆弱的平衡。已经过世的楚玺仁波切(Trulshig Rinpoche)在1940到1950年代担任绒布寺的住持,他很早之前就预言,将来会有很多人注意到珠峰,而「这座山的邻近地区会出现许多恶行,(人类)将因此遭遇诸多苦难。」

天波崎寺的喇嘛也说过,直升机的噪音和废气会打扰隐蔽山谷里的神灵,可能导致巨大灾难。的确,现在直升机和飞机坠毁事件频传─虽然这也有可能是因为飞航频率愈来愈高。

但是,这片土地和民族的适应力极强。就连许多极度尊崇佛教传统的人也认为,高山喇嘛的保守观念在这个时代已经太落伍了。同时,坤布社群发展出来的观光业和新兴企业也为当地寺庙带来财富。特别的是,过去几十年间,出家的僧侣和尼姑人数竟然没有减少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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夏尔巴人的日常。

夏尔巴人在美国

第一批造访美国的夏尔巴人由美国国务院的亲善计划赞助,附属于1963年美国珠峰远征之旅的预算项目之一。美国行的第一站,五名来自高海拔地区的夏尔巴人满怀惊奇地抵达白宫,由肯尼迪总统授予他们(以及远征队成员)国家地理学会的哈伯德奖章(Hubbard Medal)。

一个世代后,1963这批夏尔巴人的后代有多位到美国定居,发展十分顺利。当时来到美国的夏尔巴人一般先住在纽约皇后区,开计程车、帮人洗碗,或在加油站工作,从基层做起,用企图心和努力搭起社经地位的阶梯。有些夏尔巴人现在已经成为民航机师、医生和商人。

珠峰给了夏尔巴人「高耸」的优势,但很少人回到政经情况不稳的尼泊尔。喜马拉雅山的自然和观光资源丰富,假以时日,机会将愈来愈多,目前这种单向外移的风气也可能转向。

已经有一些夏尔巴人开始反思,移居美国是不是正确的选择。「我觉得我们有些人变得太像美国人了。」住在纽约杰克逊高地的大亚央吉‧夏尔巴(Daya Yangji Sherpa)说:「这里的夏尔巴人开始有人离婚─这个过程可能很痛苦、很花钱,不断需要律师介入,实在很离谱。」

为了因应在美国生活的特殊困难(许多是经济上的挑战),一群旅居在外的夏尔巴人买下皇后区一间教堂,重新装修后,成立了名为「夏尔巴吉杜」(Sherpa Kyidug)的社会福利组织,提供夏尔巴裔美国人集会交流的空间(包括线上与位于皇后区的场地),以及文化的中心。

「吉杜」的「吉」(kyi)与「杜」(dug),据说分别表示快乐和痛苦,合起来的意思就是婚礼与葬礼,这是人生中最重要的两个时刻,也是夏尔巴裔美国人聚集的主要场合。不过,有些年长或中年的夏尔巴人还是会说,想回去坤布过退休生活,不想死在异乡。

青卓玛(Ching Drolma)是南崎巴札地区的旅店老板,笑容非常开朗;她跟许多中年夏尔巴妇女一样,过去是兼职的农人和牦牛牧人,现在则全时段照料旅店里的登山客。她拿大木槌敲打一大块公水牛的肉,让肉质软化,以便做成「牦牛」排。她停了下来,脸上爬满开心的微笑。

「我有个想法,」她愉快地说,「你们美国人好像都很喜欢我们的山,还有我们的房子和文化。不然这样好了,你们都来坤布,住我们的房子,然后我们都搬去美国,住你们的房子,你觉得怎么样?」

青卓玛不是第一个有这种想法的人,大家也总喜欢这样打趣。然而这次青卓玛是认真的。她和我们一样,认为所有人都住在一个地球村,没有什么疆界是难以跨越的。她的话也体现了一项事实:我们都容易过分理想化他人的世界。​​​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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